只是向坟墓中掩埋时…
才会醒悟并认识到,失去的是谁。
 

【鬼使黑白】生死场(上)

paradox:

   【鬼使黑白】生死场(上)


cp:鬼使黑x鬼使白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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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年的冬天太冷太长,等该收割早稻的时候,田里的金穗呈现出一片令人心惊的昂扬,阡道上走来一个脊背蜷曲的老汉,干瘦的手指用力掐了把麦穗,那脆而纤薄的金色谷壳狠狠陷进去——果然,空壳。


老汉木然的扭头,他当宝贝金疙瘩珍惜着的老牛如今瘦骨如柴,嘴里打着白沫,像是正咀嚼着什么,惹得蚊蝇围着牛头吵闹。他走过去顺着脊背抹了把斑秃的皮毛,内心陷入苦苦挣扎:


杀还是不杀?


他突然想起去年因为弄错饲料害牛拉稀的孙子,被他和他儿子揍得三四天下不来床,年头的时候又被打发卖给邻村一死了老婆的鳏夫。如果杀了,似乎既对不起牛又对不起孙子,他拍了拍牛背,嘴里尝到了难言的腥苦。


他兀自纠结的时候,没有发现旁边背着柴草靠近的少年,少年黑发,精瘦,没完全长开的眉眼已经透出一股磊落的漂亮,他正小心避开老汉,目光略过迎风倒的麦穗,吞着口水捡了另一条道走,他清楚如今的情形能让再如何敦厚的农户变得尖酸刻薄。


就像他家两个。


少年疾步快走,那比他还高的柴草终究没令他跑起来。


到家后他轻手轻脚推开篱笆,绕过前屋,将背上的柴草搁在地上,瞥了眼依旧没有动静的大房,他蹑手蹑脚走到水缸边的小房间,压低声音唤道:


“阿白?”


地上裹着破袄的一团动了动,几缕星白的发丝钻出来,顺道钻出几声压抑的咳嗽:


“哥?”


那团东西坐起来,白花花一片把昏暗的小屋照亮不少,是个眉发皆白的少年,皮肤缺乏健康的血色,明显缱绻着病态,见黑羽合上门进来,他安然一笑:


“今天这么早?”


“昨夜大风,刮掉了不少,我捡便宜。”他说着,一边给月白拢了拢被子,一边探手在旁边的粗瓷碗缘摸了摸,立马皱眉:


“水呢?”


“喝掉了。”月白笑眯眯的抓回他的手握着,表情天衣无缝,除了稍显沙哑的嗓音。


“....他们今天来了?”


“没有。”月白不假思索。


黑羽不信,埋头就去撩他的衣摆,月白忙按住:


“诶诶...就来了一小会儿,看看就走了。”


猛地对上一双通红的压抑着怒火与难过的眼睛,月白心尖一颤,眉眼却温柔的弯起:


“你上次和他们吵过,他们也吓着了,最近都没怎么过来。”


黑羽咬咬牙,张开双臂圈住他:


“等你好一点我就带你走。”


带着这种身体能走去哪呢?月白自问,可没忍心让对方期望落空,一双手轻柔的在他背上拍了拍:


“你记得其实一开始他们还挺好的么?”


“不记得。”黑羽埋头在他肩颈,声音闷闷。


月白一笑:“我记得当时阿妈可欢喜了,想给我们取名,问了村子里好多老人都没定下来。”


“还有阿爸,他嫌我们瘦,炖了一整只鸡,那是我们第一次吃肉...”


“明明是嫌你瘦,他老要你吃鸡屁股。”黑羽突然顿住,抽了抽鼻子,恨声道:


“不讲他们了!你睡会儿,我给你烧点水。”起身时衣摆被拽住,月白温声道:


“别恨他们。”


很多时候其实不是人不好,是日子不好,何况他变成了个治不好的病秧子,是他拖累了他们。


黑羽握住他冰冷的手暖了暖,才仔细掰开塞回被里,只又叮嘱一遍要他休息,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。


大概是挺困难的事情。他弟弟病了,没有大夫没有药,现在连食物也没有,水也不给喝了,如果不是他每天出去挖野菜打兔子,月白或许会被饿死。但现在挖野菜的人越来越多,黑羽心头沉甸甸的,只能更麻利的干活以减轻对未来的不安。


将夜时分他从灶上摸了条鱼干和粟饭回来,他们的养父母好像还没回来,他寻思着要不要再去摸些野栗子,却被月白拉住:


“我不饿,你快吃,拿多了要被发现的。”


“胡说,一天都没吃什么哪能不饿?那些大部分都是我找回来的,吃一点有什么关系?”


“别跟他们正面冲突。”他将鱼头和鱼身分开,粟饭也分做两堆,他把鱼头放自己碗里,另一堆推给黑羽:


“我胃口不好,别浪费。”


黑羽赌气的瘪着嘴,眼疾手快从他碗里抢回鱼头扔进嘴里,然后把鱼身推过去。嘴里漫开一股腥咸,鱼骨头已经被烤脆倒也不难嚼,黑羽勉力吞下去,又吃了一口粟饭,剩下的全推给月白:


“饱了。”


“别闹脾气,你要干活多吃点。”月白推了推他。


“你病了。”


“所以胃口不好。”


“多吃点才能好。”


最后他们只得一人吃一口,才把这顿饭解决掉。屋主等月上枝梢才回来,黑羽抱着月白缩在被子里,听着脚步声沉重,谁也没有睡着,来人仿佛两头巨兽,每踏一步都踩在他们心弦上,脚步声里夹杂着沉重的叹息,他们毫不遮掩的交谈顺着风飘进两人耳朵里:


“二嫂说他家多少有些收成,但前日来了强盗,原本的粮食都被抢走了。”


“谁知是真是假,但你二哥说阪田家的二郎没了。”


“咋没的?五天前小畜生还说碰见他一起搂草来着。”


“还能咋没的?说他阿妈就出去了下,回来见锅里泛着油沫煮着白花花的肉,当场昏了。”


“别瞎说!那不和妖怪一样了吗!!”女人尖利的声音扭曲了下,男人冷笑:


“你还当人和妖鬼有什么两样哩,已经有不少人家来问家里那白毛杂种还要不要了,你说这当头,问孩子干啥?”


黑羽忙把月白的头颅往怀里按,手掌盖住他的耳朵,似乎这样就能拒绝那些可怕的声音。


月白抓住黑羽的衣襟,往他怀里缩了缩,身子绷紧着,又松了,他细声道:


“如果....你自己赶紧跑,答应我。”


“说什么傻话。”


黑羽把他抱的更紧,两人交颈相拥,好像天地间没有别的依靠。屋外悉悉嗦嗦响了一阵,他们没敢睡死,昏昏沉沉间月白梦见他还没病的时候,头发没白,还没被说成雪妖,还可以上蹿下跳,和黑羽一起闯祸,互相遮掩,晴时去田里给养父母送饭,接着下河摸鱼,他们还到巫女那读过书识过字。


名字也是巫女大人给取的,以前的名字和村头两条狗一模一样,听得让人笑话。


梦是被一条踹翻屋门的腿踹醒的,伴随着扎耳的怒骂:


“灶上的鱼呢!是不是被你们俩小白眼狼偷了!”


月白觉得身侧一凉,慌忙睁开眼就见黑羽被扔出去的场面,惊叫一声,本能的要冲过去接住他,却被另一只手扯住头发,眼角印进那人横肉狰狞的脸,月白咽下痛呼,哀求道:


“我吃的,你们放过我哥哥,他不知道。”


“呸,那本来就是老子捉到的鱼,吃掉天经地义。我弟弟病成这样水都喝不了几口,怎么可能是他!”


接下去的记忆混沌不堪,月白只记得屋内风灾来袭一般混乱嘈杂,头颅和胸腔同时传来被压迫的疼痛,他满心祈祷的就只有黑羽闭上那张挑衅的嘴,祈祷那只是幻听,骨头裂开与皮肉交接的顿响,祈祷那只是幻觉,黑羽嘴角溢出了血沫。


不知从哪生出的力气,月白一声悲鸣,狼崽子一般咬住揪扯他头发的女人,趁女人吃痛松手,他手脚并用挤开男人扑在黑羽身上,音带只能颤抖着发出类似“跑”之类的字眼。


黑羽背着他狂奔,背上嶙峋的脊骨在颠簸中狠狠撞在胸腹,他把下巴搁在他肩上,牙齿不时磕到舌头,淡淡的血腥味却让他觉得安全,挂着父母名号的男人女人终于不再追来了。


夜风如利刃钢刀,在奔跑时来势汹汹,月白有些睁不开眼,心里知道黑羽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,紧了紧双臂,他道:


“停下来找个地方休息吧,他们追不过来了。”


黑羽又跑了一截才回味过这句劝,速度缓下来,狂奔的后遗症涌现,感觉天地正在旋转,他堪堪扶住一颗树,将月白放下,整个人就撕心裂肺的咳嗽起来,月白撑着站起来替他拍背,然后抱着他,任他剧烈跳动的心脏震响两个人的胸膛。


“......我们不回去了。”黑羽的声音沙哑的厉害,勉力咽下口中的血腥气,他咬紧发软的牙根。


“嗯,不回去了。”


流浪的日子没有想象中糟糕,甚至比以前好些,现在他俩大部分时间在一起,不用一个提心吊胆他在外面受伤,一个心惊胆战他在家里挨打。一般是黑羽背着月白走,时不时月白坚持下地,两人并肩一段,为了避开妖怪,他们往往不会到林子去,可人多的地方食物渐少,终于有一天,黑羽在河里泡了一整天都没捉到一条鱼。


大概福无双至,祸不单行。


美好的日子戛然而止在月白的一场病。只是普通的风寒而已,但此前他已病骨支离,强撑着流浪这么久,以致病势凶猛,心里隐隐约约知道这次不太好,却依旧笑脸恬淡地安慰黑羽。


其实从去年来得早,今年痴缠不肯离开的长冬开始,月白就觉得不好。那冬抢了春日,自然也抢了粮食,黑羽多少知道一些,却一点没跟他多嘴,养父母越发尖酸古怪大抵和田里颗粒无收分不开关系,去年其实也不好,供给城主和大名后,所有百姓都紧巴巴的过日子,然而却没有今年这般糟糕。盗匪猖狂,妖鬼横肆,好的阴阳师都在京都,然而京都却不是那么好去的。


因为月白的身体,他们终于不能再往京都了。


一路上饥民饿殍无数,看得令人胆寒,他们仓促的选了一个供着神像的山洞落脚,想增加些被神庇佑的底气。神像附近的村子里已经没什么活人了,是以黑羽才壮着胆子将月白藏在山洞,去村里碰碰运气。


他像最谨慎的旅者检阅自己行囊一般挨家挨户搜寻食物,能用的瓮和瓦罐也被他收拾起来,然而大半天时间一无所获,这其实是意料之中的。目光也曾在一些屋里的死尸上流连过,然而想想月白,他立马就为刚刚升起的念头毛骨悚然,实在不行可以上山碰运气,他安慰自己。


那村落已经是鬼村一样的存在了,他只背着几口大小错落的瓮回来,月白笑眯眯的欢迎他,关于食物和药一句也没问,却在他说要进山时变了脸色。


“天快黑了。”


“我很快就回来,对了,告诉你件好事,村子里有神社,屋里的火是这两天烧的,也许巫女大人会回来,到时候我去求她给你看病,等你病好了,我就带你一起进山。”


月白强笑了一下,手还是执拗的拽着他的衣摆,掌心沁出的冷汗让那片布料湿了一块。


黑羽无可奈何的拍了拍他的头:“乖,我很快就回来。”


其实知道阻止不了的,月白靠着洞口怔怔发呆,被饿死与被山里的野兽妖怪吃掉其实没什么区别,他看了看天色,不详的感觉在心里徘徊不去,刚刚如果更坚持和他一起就好了,可他不想任性,不敢任性,他知道自己是黑羽的负担,所以不愿再给他增加一丝烦恼。


如果没有他的话,黑羽现在应该已经到京都了吧,就算没户没籍,但他模样俊俏,手脚利索,还识几个字,怎么也能活下去。甚至更早一些,他根本没必要回那个家,养父母根本管不住他,是自己捆住了他。月白忍不住唾弃自己,唾弃自己那些日子每天祈求他回来,明明只用祈求他平安就好,平安着去哪都好,大概是因为笃定自己会比他先走才会有这份心安理得,可现在——风冷的他心惊肉跳。


他刚刚应该坚持和黑羽一起去的,就算这种身体,给他争一分生机也是有可能。


神经紧绷到僵硬,他脑子里胡思乱想了很多,直到月色里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出现在视线范围内,是他熟悉入骨的身形,月白陡然放松,踉跄着跑出去迎。


“风这么大,你怎么出来了!”黑羽气急败坏的指责,忙把他拢进怀里。


“一时心急。”他扬起脸冲他讨好的笑笑。


黑羽顿时什么脾气也没有了。


“不要小瞧你哥哥。”他龇牙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——是条发育不良的野粟米。


“怕你担心,没往里走,等天亮了我再去看看,肯定有吃的,也许还能采到些药。”


“哥哥真厉害。”月白没吝啬夸奖,笑的黑羽脸热,却有丝甜从舌根滑到胃里,他梗着脖子逞强:“那当然!”


“我生火给你烤,你快吃,明天我继续找。”


“留明天吃吧,这么晚了,怕积食。”


黑羽心想整天都没吃什么哪能积食,月白怕他不依不饶,忙问他进山后的事情。


“就是有点黑,没什么危险,好像野兽之前都被村民猎光了。”


“妖怪应该也没有,没剩什么人了,来也没什么用。”


“明天我去找找,野果子应该还有一点,还有一些蘑菇,好些人以为有毒,我可以分出来哪些能吃。”


他很认真地满足弟弟的好奇心,然后收获一堆赞叹,任由对方微凉的小手替自己擦掉脸上看不见的污渍,笑的很开心。


不用思考明天就会觉得很幸福,只要看着月白还有生气的眼睛,就会觉得很安心。黑羽睡着的时候还死死抓着弟弟的手,好像有人和他抢一样,月白感受着手骨被攒紧的疼痛,同样觉得安心,他把黑羽找到的粟米棒往怀里掖了掖,然后小心钻进他怀里,睁着眼守了一夜。


昨夜的平静让他们觉得洞里的神像多少有些灵验,黑羽走的比昨天早了点,想着能找到更多东西,把月白往神像背后塞,嘱咐他自己小心,离开的时候特地向神明拜了拜。


尽管不知道是哪路神仙,但请保护他弟弟,如果之后他兄弟俩再来,一定仔细清理他的神像神龛,祭品和香火绝对少不了。信誓旦旦在心里做了保证,黑羽感觉这份虔诚让自己安定不少,最后留恋一眼,背着竹篓走了。


月白同样对神像祷告,然而事后证明,神明这种存在,哪有真牢靠的。


黑羽走了没多久洞里便来了三个人,面黄肌瘦眼露青光,明明血肉之躯,生生透出几分鬼气。不知道是流窜了多久的饥民,事实上饥荒至今,能活下来的都不是善茬,他虽然不觉得黑羽有什么不对,毕竟他对外的凶戾狠辣的确是他们活到现在的唯一保证。


月白往神像背后一窝,身子蜷成一小团,怀里那颗粟米棒一时烫手起来,然而抱着死的念头他也没想交出去。


从石像后面被扯出来的第一反应是无所适从,诚然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,但终究是个半大的孩子。


“有个小鬼!”粗粝的嗓子喊破了音,像发现巨大财宝一样兴奋。


“别乱动,是个白毛,万一有什么病呢!”


“你不动我来,都这当头了,老子只怕饿病!”


月白一声不吭,任他们像逮兔子一样扯住自己头发往外拖,身子依旧缩成一团,不肯露脸不肯展怀。


“先等等,这小子不是我们村的,能跑到这,万一身上有什么吃的呢?”


他的眼里这才露出些许符合年龄的惊慌。


“你去搜搜其他地方,我来把这羊崽子扒干净。”


那人说着,强硬的撕开他紧缩的颈骨,恰好撞进一双倔强愤恨的眼睛,顿时笑了:


“这小鬼眼神挺凶,应该不是啥要人命的病。”


“没什么病也没几两肉,高兴个屁!”


“喂,小子,一个人吗?”


月白瞳孔一缩,死犟着一声不吭。提着他的人来气了:


“哑巴吗!怀里藏的什么,交出来!”他伸手探向他怀里。


月白扭身咬了他一口,落地的刹那拔腿往外逃,无奈气虚体弱太久,跑了两步就被拽回来,拽他的人狞笑:


“跑啊,你不是很能跑吗?!”说着,一腿把他踹向山壁,咚的一声,山洞里好大的回响。


其中一人心虚的看了看神像,叱道:


“给他个痛快,瞎浪费力气!”


“去你娘的软蛋,不问清楚还有没有其他人,你等着被宰吗?!”


“也许是个哑巴呢?”


闻言,踩着月白的男人低头将他掐起,照着脸打了一拳,问:


“你是哑巴吗?”


月白不吭声,第二拳打在单薄的胸膛上,肋骨传来不看负荷的动静,他应声咳出血沫,依旧没有出声,只是狠狠瞪了那人一眼。


“喂,别打了,用这个。”第三个人搜遍了山洞,除了一堆旧瓦破罐,没有一点吃的,他熟门熟路的掏出把镰刀递过去。


那人没理,不信邪的继续挥拳,却突然隔着衣服察觉到异物的存在,他裂开黄黑的门牙:


“果然藏了东西!”他从月白怀里抢出那条粟米棒,有些嫌弃的皱了下眉,却还是咬在嘴里,警告的斜了同伙一眼,大嚼起来。


“还...还给我...”那人听见脚边传来微不可闻的抵抗,低头冷笑:


“原来不是哑巴。”他蹲下身,呸了一口在月白脸上,笑道:


“还了,你接着。”


月白又咳出一口血,其间夹着血块,他费力睁大眼也看不清男人的模样,于是凭着直觉伸手,摸到被抢走的粟米棒,普一碰到,就死死握住不肯撒手。


男人见这白毛小鬼还敢反抗,胸腹内一阵窝火,狠狠扇了他一巴掌,那只手依旧扣在粟米棒上,左右瞥见同伙都在皱眉,更是气急败坏踩在他肚子上,那小鬼吐了血,手却仿佛铁钳一样纹丝不动。


“喂,没准已经死了,这么小的崽子...”


“你他娘的闭嘴,老子不信还治不了这种兔崽子!”


月白模糊听到他的暴怒,心里觉得悲哀,他知道这种人,和他的养父一样,被压榨剥削了一辈子,向上反抗不得,只能向下寻求泄愤,大概是人类的通病,享受暴力,在哀鸣里感受自己的强大,他的一声不吭大概给了这人很大的挫败,或许对自己的愤怒比对当初劫掠他家的盗匪还要来的强烈。


可他比这人更弱小,弱小得除了沉默,全无其他反抗方法。


“你们在干什么!”与这声音同时到的,还有块拳头大小的石头,登的让施暴那人头破血流。


黑羽回来看到的就是这让他肝胆俱裂的一幕。理智被挤出脑子,他赤着眼撞过去,仿佛一枚小型炮弹,原本因为脑袋受到重创而哀叫的男人被撞得人仰马翻,黑羽顺手捡起掉在地上的镰刀,看也不看斩下,那人的脑袋顿时如破瓤的西瓜骨碌骨碌从脖子滚下。


干脆利索的浑不像第一次见血的孩子,他瞪向其余两人,浑身凶煞恍如厉鬼临世。


“鬼,鬼啊!快跑!跑”


两人尖叫着见鬼抢出山洞,很快,这里只剩下一具身首分离的尸体和奄奄一息的月白。


黑羽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手脚软的像面泥,他哆哆嗦嗦的爬到弟弟身边,眼泪啪嗒啪嗒打在他脸上,月白撑开青肿的眼皮,朝他笑了下。他扶起月白软趴趴的脖子,哀嚎从齿缝断断续续溢出来,感觉有什么东西梗在腿弯——是一条被咬了一口的粟米棒。


黑羽顿时嚎啕起来。


“不要..不要哭...对不起...”


他背着月白往村里神社跑,一路上就听见他恍如猫叫的道歉,他不知道他道歉什么,也不想知道,他只知道跑,跑快些,继续跑。


月白呛出的血沫顺着他的脖子留到胸前,还有温凉的泪水。他从来没有在黑羽面前哭过,起码有记忆以来就没有过了,一来是怕他烦,二来是觉得丢人,可现在眼泪仿佛洪流开闸,止也止不住——他其实有很多话想对他哥哥说,很多原本以为长大以后可以说,病好以后可以说,甚至找到一个新家以后可以说的话,最后都只变成了一句句对不起。


对不起做了他弟弟,对不起他生病了,对不起总是拖累他,对不起没帮上忙,对不起...很开心能有他这个哥哥。


“不要对不起,月白,求你,不要离开我。”


月白开心的蹭了蹭他的脸颈,低声道:“好,不离开。”


“我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了。”


“...真巧,我也是。”


“说好的,我保护你,我们一直在一起。”


“好。”


“我带你去找巫女大人,她一定已经回来了!”


“嗯。”


“她那一定有药,吃了药你就好了,乖,再撑一下。”


“...好。”月白最后看了眼塞在黑羽怀里的粟米棒,眨眨眼,嘴唇挨在黑羽耳边:“记得吃..”然后活下去。


神也好,鬼也好,请让他活下去。


黑羽突然在村口前窄长的土道上僵住,一股来自阴冥的酷寒包裹了他,将他眼里所有属于活人的生气夺走。


然后天府黄泉不见,地狱阿鼻,鬼神无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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鬼使这次来接一个孩子,这不是他接的第一个孩子,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,也许背着那孩子的孩子,最后也会被他接走。所以在鬼使眼里,是不是孩子没有区别,婴儿会死,壮年会死,老病同样会死,如果有人死了也不肯走,他会选择给那人说一番道理。


一般道理说通,就不用武力,何况这种年头,他不用将说道理,死者就匆匆赶着和他走,难怪总说地狱未必冥府有,人类总是越来越智慧。


可当他把道理说完,这个小鬼依旧不肯走,他不依不饶的跟着另一个黑发的小鬼,跟着他一头撞进门口挂着白穗的木屋,张嘴大叫:


“巫女大人!巫女大人!”


这哪来的巫女呢?鬼使惋惜的看着那病急乱投医的小鬼,不想屋内竟然真有动静,一白衣红裤妆容雅致的女人走出来。


黑羽大喜,轻手轻脚放下没有声息的月白,然后跪在巫女面前:


“我弟弟,我弟弟病的很重!您救救他,求您救救他,他才十二岁,很乖很听话,心地很善良,人也很聪明,您救救他,要我做什么都行!”


那个他嘴里很乖很听话的弟弟现在一脸警惕的挡在他和巫女中间,黑羽看不见,他看得见,那哪里是巫女,分明只癞头蛤蟆。


蛤蟆分明也看见了他,却视而不见,依旧端庄的笑着,意有所指道:


“今年收成不好,没有粮食,当然也缺少药材...”


“您要什么,都给您!”


月白急的泪花直冒,涨红了脸朝黑羽吼,只是徒劳。


鬼使就在那袖手看着,月白终于来求他:


“你救救我哥哥,他不知道那是只妖怪。”


“正好可以把你们一起接走,他如果也跟着,你就肯走了吧。”


月白瞪圆了眼,泪水刷的流下来,他摇摇头,在鬼使面前跪下:


“他不该死的,他不是我,一个人能活的好好的,还有很长的路,您救救他。”


“你愿意跟我走?”


“我跟您走。”


鬼使叹了口气,瞥了黑羽一眼,心道这小子时间还没到,差点犯忌讳。他在蛤蟆面前显出身形,冷着张脸,巨大的鬼镰滑过,冻住蛤蟆惊愕的脸,他转过身朝月白伸出手:


“走吧。”


月白直直看着黑羽,他还维持着跪立的姿势,被“巫女”脖子上喷涌的鲜血浇了个劈头盖脸,眼里所有的希望都灭了。


他未必不知道“巫女”有问题,然而有问题又有什么关系呢?月白抽了抽鼻子,最后抱了抱他:


“我会等你。”


黑羽倏地回头,晴日从天窗爬进来,举世皆寂。
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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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篇是送给@Zierland_子斓 粑粑的黑白小料本的文,文名致敬萧红的《生死场》,文笔粗陋,有些愧对....


然后重要的是,私设如山,和官方有些出入,下和上没啥密切关系,且画风突变,等我撸完...


应斓粑粑邀约,会是又甜又暖(?)的he,不会出现我的短篇前科的QAQ,相信我


 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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